赵清真默默看着,没有言语。他抬头望向远处。在幸存者们自发的组织下,焚尸的大火在几处高地熊熊燃起,浓烟滚滚,带着一种残酷的终结意味。更多的人在瓦砾堆中挖掘着,寻找着可能的生还者,或是亲人的遗骸,哭喊声、呼唤声、相互鼓励的沙哑声音交织在一起,谱写着劫后最真实也最沉重的乐章。瘟疫在“辟瘟金雷丹”的药力下已得到控制,但失去的家园、逝去的生命,留下的创伤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抚平。知府衙门的人终于开始组织人手,在兵丁的护卫下,战战兢兢地开始清理废墟,分发有限的粮食和净水,秩序在混乱中艰难地重建。

        狗子靠在一堵断墙边,疲惫地喘着气。他脸上带着伤,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。几个被他指引获救的灾民,犹豫了一下,还是走上前,递给他半个沾着泥水的饼子,眼神复杂,有感激,也有残留的畏惧。狗子愣了一下,小心翼翼地接过,狼吞虎咽起来,吃着吃着,眼泪却混着泥水流了下来。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被驱赶、被唾骂的“丑鬼”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道长……”慧觉禅师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身,对着赵清真诚挚地合十一礼,声音虚弱却坚定,“此间事了,贫僧需护送圣僧法骨回天童寺安奉,并闭关修复金刚杵,消弭此番沾染的邪秽之气。杭州府重建与灾民安抚,自有官府与善信操持。道长日后若有暇,万望来天童寺一叙。此番并肩诛邪,共渡劫波,贫僧永志不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赵清真回礼,声音平静:“大师保重。诛邪卫道,分内之事。他日有缘,自当拜访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这片疮痍的大地,“此间水患虽平,妖孽伏诛,然水脉受损,地气动荡,非百年难复。人心之伤,尤甚于山河。望大师佛法慈悲,日后多护佑此方生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慧觉禅师肃然点头:“阿弥陀佛,贫僧谨记。”说罢,捧着圣僧法骨,步履蹒跚却坚定地朝着城外天童寺的方向走去。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破旧的袈裟上,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佛光。

        赵清真独立于废墟之上,残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。归尘剑已悄然归鞘,剑格处的七星宝石光华内蕴,剑身上的细微裂痕在缓缓自我修复。他最后看了一眼忙碌而悲怆的幸存者们,看了一眼远处依旧浑浊却不再狂暴的钱塘江,转身,青色的道袍在带着焦糊与泥腥气的风中轻轻摆动,步履从容地朝着东方,渐行渐远。

        在他身后,那座曾经繁华的东南都会,如同一个刚刚经历剧痛、浑身缠满绷带的巨人,在夕阳的余晖和尚未散尽的烟火气中,艰难地喘息着,开始了漫长而未知的重生之路。孩童的诵读声、妇人的哭泣声、工匠敲打木石的叮当声,混杂着江涛的低鸣,飘荡在劫波渡尽的杭州城上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夫孝,始于事亲,中于事君,终于立身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清脆的童音,穿透废墟的沉寂,执着地回荡着,如同黑暗尽头,一粒顽强萌发的种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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